1、何謂書道禪? 答:道者道路也,如同樹根之繁殖延伸,不論其已長成形狀、或未知未見的根路,皆依其樹木的根性,一直永續延伸下去。大自然的交替,不論經歷多少時空,朝代的更迭,皆依其無常的特性,在演變之中。書法何曾不是依歷代書法道統的特性,一直傳承下來,到未知的將來及未見的書法新貌含前衛派書道、文字藝術或文字水墨….等展現的墨象,皆依循此書法傳承的道統的根性,永續發展下去。而目前的書道發展卻受社會名利環境的影響,其靜心定性的功能性,已陷入現實名利爭奪的技巧表現層面上。在功利的前提下,以媚俗的,破殘的所謂「新意」的表現,已污染了書法心靈空間的環境。在提倡環保的今天,心靈空間的淨化是刻不容緩的。 個人以為以道家及禪學的觀念,導入書寫者的心靈,將是正面的影響,故言書法無道則殘亂;書法不離道、禪,名之為書道禪。亦即將道家、儒家所詮釋心靈空間的內涵與佛家的禪法等智慧,透過生活上的體悟融入書法之中,使書法變成心靈修持的道場,使修持與書法互成為心靈上生活的功課,而回歸到道統的精神傳承下去。 2、書法與書道有何異同? 答:書法者,書寫之技法,舉凡點、劃、捺、撇….等基本書法之寫法,結體之構成、組合及安排等屬之,為有為法的表現形式。書道者,書寫作者心靈空間之究竟也,舉凡思想上對道的認識,生活上禪踐的體悟,做人基本道理的心得等屬之,為無為法。 書法若喻入世法,書道即為出世法。書法者熟於技法,書道者熟於技法後,更精進於心靈修持的心法工夫。 3、書法與德性可有關聯? 答:儒家所言「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」五德,於書法亦然,二者互為因果。 「仁」者善也,心善者度量大,並善為他人著想,處處圓滿而心理平衡;於字亦然,必呈現和諧而統一,於結體上則善相救相助。 「義」者,行所當行,止所當止,則其人所書寫之字,氣勢從容不迫,行氣貫串,氣脈流暢。 「禮」者規矩也,其人字必井然有序,中規中矩不嬌媚;結構與行氣,相敬復若相讓,不致凌亂。 「智」者善調理安排,故所書之字組合自然得宜,所謂「善行無轍跡」,「善計不用籌策」,而「常善救物,故無棄物」猶常善救筆,故無失筆。 「信」者不我欺,自信亦信人,故所寫之字線條肯定,字穩而有神,不做作,不求媚取寵,卓然而獨立。 古云「字若其人」、「字即心畫」,即由字象可知心象,故復稱之為書法「五德」。 4、如何更知「字如其人」? 答:前述心筆合一為書,陰陽合一為道。故可言書道者乃自心中自然迸發出「本相非相」的圖像資訊,若違此法則之自然,其所表達的自非心語,也即口心不一致。所以字是心的影子。 劉熙載著《藝概》云:「書如也,如其字、如其才、如其志,總之曰如其人而已。」又云:「賢哲之書溫醇,俊雄之書沈毅,奇士之書歷落,才子之書秀穎。」又云「養性靈須從執筆,運筆端正其心起。其心正則古人之性情可尋繹而得,從而勤練不輟,則古人之情性入我筆心竅,妙字出筆底,書名見矣。」故書法不只是「黑白的傳承」等技法的層次,更是「人的傳說與傳承」。 5、請問「書道禪心」為何? 答:一、書法以修持為第一義諦。二、以平常心為筆,以無為法為法。三、教學無定法,教材無定物。四、執筆以方便為門。五、運筆以忠誠為主。六、結體以仁愛為宗。七、氣韻以自然為師。八、整體以和諧為本。九、闡微以悟性為究竟。十、創作以圓滿生命為依歸。 6、教學無定法? 答:教學非無法,是無定法。經云:「根有利鈍,悟有深淺,成功自有遲速」,書法教學亦如是,因材施教,故無定法。 7、執筆無方法? 答:執筆是為書寫,但求方便為要,執著於如何執筆,反而著相而不方便,不方便即不靈活而生障礙。任何執筆法,只要便於將字寫好,即是好方法,但隨「方便」,是因緣自然。 8、如何得知由何書體入為宜? 答:書體可以自由選擇,決定字帖條件如次:1.適趣。2.適性。3.調性。 9、如何更知臨帖異趣? 答:臨帖分臨形與臨意。 臨形者易著於形相之記憶中練筆法。 臨意者在神,不在形,故不易著相。 臨字如念經,念經在會義不在經文,臨字要在會其神意,不執著在形狀,得「意」而忘「形」,悟「理」而遺「文」,猶得魚而忘筌也。惟無書法根基者,初學仍應由臨形入手為宜。 10、右述線性各成分,在書法視覺上,含意如何? 答: 1.輕重:即線條之細、粗。在運筆上為提筆與按筆用力上作區別。 輕而細線代表清秀或細心,其墨量小。 重而粗線代表厚實、有信心或穩重,其墨量大。 2.粗細:視同輕重,具線條上氣韻變化之妙,粗線喻主角主,細線喻配角賓,二者有主賓之感。 3.疾遲:以運筆之速度作區分。 疾:速度快,有衝力,率性、乾脆、肯定、自信而意清。 遲:速度慢,猶豫、不果斷,心不肯定而意滯。 4.滑澀:用墨之多寡與筆紙間之肌理關聯而有差別。 滑:富潤澤、墨色分明、流暢感。 澀:富古拙、飛白多、枯躁感、樸實感。 5.曲直:因線條的流向而有差別。 直:直率、肯定、原則、樸實、剛直。 曲:婉轉、陰柔、多變、流媚、流暢。 6.剛柔:以線性感覺作區分。 剛:線直而有勁,挺拔如竹,富生命力、精神力,獨立感及陽剛之氣,喻為毅力。 柔:線曲而且綿綿不斷的力量,如流水、麥芽糖、蔓藤、柳枝…等富生存之韌力,隨處而安,隨處生存,喻為耐力。 7.濃淡:同2具墨色上氣韻變化之妙。濃的線條比喻接近,淡的線條比喻遠離,二者互有前後變化感。 11、可否以「慢澀」之逆筆抖法以求拙? 答:澀者筆墨與紙之相摩擦關係所產生,逆筆更加強其摩擦係數,二者皆由摩擦產生之線性,而自然呈現出物之「拙」性。然以「抖」振之筆觸而有意模倣「拙」的表現,如古木表皮之蒼拙或石碑風化之龜裂痕等之模倣觀念,均非出自本性,而是以「智」仿拙。 「拙」者為本性的自然流露,如老人,其臉上之皺紋,並不是「有意的模倣」可得。 「拙」性的可貴處是在「時間痕跡之真實性」,用有意之倣效,反失其真實,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矣。 「真拙」性的表現,其心要自然,真實不欺且不做作,而非刻意模倣。如同模倣誠實者,本即是不誠實人。故以盡人之「心性」、毫毛之「性」、紙、墨之「性」,而後可以知拙性矣。如要仿毛公鼎、石鼓文之古拙,皆須心中有所體悟再去模倣,若刻意抖筆以求拙,皆是邪知自見。拙者係天真、素 樸憨厚的本性,非模倣可得,若以模倣方式學拙者,則其模倣素樸之心,亦屬巧智。猶模倣憨厚的本性,其本性即已不憨厚了。 12、書法是否寫意為主,寫形為次? 答:傳經在傳心,寫字繪畫亦如是。畫竹畫蘭,在繪其竹性蘭意,而不在形,若著於形色,世上豈有墨竹、黑蘭?反之書法古來即以黑白二極色之對比以顯現精神,主要乃在傳達作者心意,並非一定要以黑寫白,或非以黑色寫不可。不執著以黑白來表現,其目的在傳心,傳神意而已,亦不必執著形似古碑何法、何派,古人某家帖法始創者,又何曾臨寫何人? 又言寫楷書,心識易著於筆畫之整齊與否,或似不似某家法,皆導致心不寬鬆,甚至僵硬。縛緊其神經握筆,其結構即成僵化的組合,因此古來善楷書而不善行草者如柳、褚、歐,皆因習慣於注意線條之組合,終致字神筆意不通暢,獨顏體對線條較能不執著而心繫整體,故其楷書結構最佳而行書也能暢意快書。時下善楷者亦泰半患此病,若形體結構不佳而專注於字意者,易流於華淨而不實,時下甚多,故宜二者兼善之 13、寫字最佳的狀態為何? 答:寫字前但莫思量如何寫好,固然也莫思量怕寫不好,一切好壞且莫思量即是正念,也是正見,即隨時皆有自在感。 前一個字寫好寫壞已過去,也莫思量,則過去心自絕;未寫的下一個字,也莫願莫求如何寫好,則未來心自絕;只是精神統一於當下運筆,但知無著於過去,對未來諸字之好壞,也不起憎愛心,即是無著。心莫再想,且莫隨去,則去心自絕,心若住想,但莫隨住,則住心自絕,即無住心也,此即住無住處。心能無住,無相,無法,仍然掌握無常因緣而得其神,以至於「出神入化」之境。若了了自知住無住時,無住物亦無住處,即無無住處也,即名了了見本心,也即了見性,只是佛心也,亦名解脫心,菩提心、無生心、色性空、經云「證無生法忍」是也。 總而言之,心不著於筆,不著於紙墨,不著於碑帖字相,也不著於環境,與太虛渾然一體,則隨手所書盡是太樸之象。 14、如何臨帖,不致落入某家碑相? 答:經云:「以相離相,以空離空」;初學者臨帖自當先由形相入,而漸學其神,及得其神,即不作某家帖想,如右圖由1形神而進入2、3漸得其神及至4全得其神便不落入某家相。經云「持經須悟真理,否則易著相」,故臨帖亦藉其形以得其神意,即得其神便可忘形,忘形即不著相。 經注云:「有了妄念心,就不能常住菩提心,但是欲菩提心常住,就要離相,要離相就要環境中分別一切相」。臨帖於分別各家碑帖一切法,而不作記憶想,便能在諸碑帖筆法離相。但知一切法,不作一切法想。 15、習字時久,何以未見進步,可知其因否? 答:初習字未見神,先見其形,臨形容易得神難,故開始似覺進步較快,習之日久,形雖具全卻感覺不似,蓋得神不但要得帖字心意,更要體會原作者本人之心性,方能傳神,故習字日久,未見進步蓋未得其神所致。 16、何以臨帖之字比隨意寫的不自然? 答:如前述臨帖時心會不安,因臨寫時有較多的顧忌而分神,而隨意寫時,全部為主觀意識主導,精神統一,故字較自然。再言人性本尚自由,率性而無礙最為快樂,一旦想臨好字或想寫好字時,其內心意識型態即要承受壓力而不自由,心靈一旦受到限制,個人的潛在才華便無法釋放出來,字即變得僵化而不靈活,結果當然不自然。 17、用功可有步驟? 答:書法學習步驟概可分技法與心法。 初學者仍應由臨帖基本筆法入手,每一筆劃及字架,務必練至不必記憶思考之精熟,由「似而不似」,練到「不似而似」,前者指「形似神不似」,後者反之,如此方有心得而不落帖碑字相。心法必待技法熟練後方能展現,一如彈鋼琴,必須精熟琴鍵的位置,心手合一,手琴同步,方能彈好音樂,在技法得心應手之後,再求心靈空間層次上的工夫,講求心靈及思想上的提升,是為求更好的表現。初學者臨帖還應由形臨中求「形似」,再求「臨而不臨」、「不臨而臨」之「神似」,此時臨意自處於「住而無住」「不住而住」境域,是為要妙。 18、應如何用功方能得力? 答:用功不存功想,便是心不存收穫,心不存收穫,耕耘乃能專注於當下,而不起分別心及計較心,起二心便不清靜且易入急躁心境。「不問收穫,但問耕耘」,確是良言,也即禪家所言「只是活在當下的過程,無未來心,無過去心,無現在心,三際均斷的當下靜寂世界」。 書寫或臨帖之要妙,不在求形似與否,而在求神似;神欲活現,心靈須放開而不執著,惟其放鬆才能自在,隨緣之心性才會出現自然與逍遙。離行雲流水之意,自不遠矣。故用功首在以放心為先,次為氣勢生命力的展現,再次為結構與線性,欲求其形似,反而自縛,如此用功徒增困擾。 19、何以目前名書家都不見有佳作,何故? 答:所謂佳作,自有清流之義,心靈本質本含清濁二氣,如同泥水,心靜,則不淨之濁氣自會沈澱而澄清,如心搖晃,則濁氣自上升而呈混濁。書家學書之心態若在名利時,則在經營名利之中,投機心、玩詐心、爭執心、窺伺心皆如濁水上升而呈混濁泥水,水既不清、其本覺即失靈故,則字體表現之質性,結構之疏密,平衡度之捏拿,氣韻的表現等,自然失去準頭,字的品味自然每況愈下。而比賽得名者,皆有仰慕者崇拜之,在心性上如同吃了春藥一樣,一直處於被崇拜的興奮中而不知自我沈澱,在人世的名利場中,心只依存在被崇拜的慾海中飄浮而迷失方向。海水的浸損使浮板破殘,可是卻是名利者可以展現本領的最後資產,為保有舞台的榮光,媚俗及似同創新的扭曲,似新而醜化的表現,不一而足地踐踏書道文化的港灣。海水的清淨,漸漸被殘破的「雜物」撞擊得面目全非,文化環境也被污染得惡氣沖天,書家的心靈更是病入膏肓。殘障的新書道文化已經淹盡了道統的清音,在如此混雜的環境中,有幾人能跳脫這股黑潮呢? 經云:「大道廢有仁義,智慧出有大偽,六親不和有孝慈,國家昏亂有忠臣」吾知之矣,期盼本書有如一股清風能有風行草偃之勢,以匡正書道。 20、疾遲與心之靜躁有否相關? 答:疾遲為運筆之速度,靜躁為心之靜動。 心筆合一者,其運筆之時,筆觸上是疾而不躁。 心動比運筆超前時,即心在筆前,於筆觸上呈急躁,反之則心在筆後, 則慢而呈「拖」的筆觸感。 心筆合一者運筆縱然是慢時,筆觸上是靜而不「拖」。 21、書法如何陶冶性情? 答:書法以靜定為第一要義,若以美醜為訴求對象,將流於形相的好壞,如此著相將牽動慾求心,心自不清靜:心不清靜,性情即不穩而生煩憂。 若以靜定為訴求對象,「定中慧生」、「定中意淨」,意淨則體內元氣順和,性情自然溫順。 申言之,心專注於運筆之當下,時間感即停止,只餘空間感而已,故心靜。心求美醜時,意識因求美去醜而來往於前後「字」之比較,或與他人作比較,則心氣浮動不安,煩躁相生。 靜性屬上下向性,動性屬前後左右移動性,前者原即具「靜止時間之因」,後者具「追逐時間、空間變數之果」,故授受宜由靜入,不但可陶冶性情,也可改變氣質,若從競美則生分別心,計較心生,則學習心永無寧日,氣質反而浮躁矣。 22、如何從學習中得到快樂? 答:當下靜心一處,無事在心頭,不思寫好,也不思寫壞,也不動心是為定,定中自生喜悅。臨帖若但求神似,不要執著於形之似與不似的拘束中失去快樂。 23、如何是具修持性之作品? 答:「作品」之觀念,不限於文學家或藝術家才有。如事業有成,就是企業家的「作品」,豐碩的收成是農民辛勞的「作品」,兒女之教育是父母常自誇之「作品」,經書是修行者的「作品」,天地更替而萬物滋長,是「道」之「作品」,新民之教化是聖人的「作品」,而字畫則是書畫家各階段成長之「作品」。 每個人之「原作」,只有一件,即父母所賦予之生命體,其他作品皆是「原作」在人格發展過程中的「影本」而已。成長過程中每一階段之閱歷及修持,使人格更趨完美,「原作品」水準便逐次提升,自然其「影本」也呈現不同的風貌。 只要「原作」一直向善去修正,以止於至善之地,其作品便皆是具修持性之作品。    人死後,所有作品只有早期與後期之分,皆是「影本」,亦即與「原作」存有某種時間因緣關係之版本。
作者:黃金陵——1940生,彰化縣鹿港鎮;別號:瑤光、一燈;書齋:小山樓、如是齋;畫室:還齋
编辑:中华仓颉文化网   杨嬅 http://www.zhcjwh.com